English

经典阅读书系•名家课堂

2005-08-07 16:34:00 来源:博览群书 我有话说

一项诗学工程

张桃洲

这几年,诗人西渡似乎从读者的视线中消失了,各种文学期刊少有他的新作,众多媒体也难觅他的踪影。

这多少引起了一些疑惑和猜测。当8卷本“经典阅读书系・名家课堂”面世时,惊讶之余人们恍然大悟:原来,这几年西渡把大量精力花在这套书系的编纂上了。

这套书系亮出了“精选现代名家、解读千古名篇”的旗号,所选入的中国古典诗文以及新诗、外国诗作品,皆为产生了广泛影响、已有定评的名篇佳构,而那些解读文章更呈现了诗与思相沟通、古典情怀与现代智慧相融会的绚烂景观。每卷洋洋数十万言,显得厚重深沉。称这套书系是一项浩大的诗学工程,应该并不为过。无疑,其间渗透了西渡披沙拣金所花费的心血,更显示了他的魄力和眼光。

如果说几年前出版的文论集《守望与倾听》,仅是西渡自谦“在毫无训练的情形下撞入批评领域”的尝试之作,那么随着这套精心编选的书系的出版,西渡作为诗歌批评家的身份和气质逐渐凸显。因为,从编选本身来说,任何选本或多或少地贯穿着编选者的理念或思路,后者借助于成系统的编选活动而得以构建起来。具体而言,这套书系从两个方面体现了西渡诗学观念构建的努力。

其一,重视“阅读”理论和方法的探索与展示。西渡曾经指出,“写诗意味着某种程度的放弃自身,去倾听语言的发言,阅读同样意味着放低自己的位置,去倾听词语的声音。与写作不同的是,阅读还涉及与另一个心灵的契合”。这可谓道出了阅读(尤其是诗歌阅读)的特殊性质和难度。这套书系的关键词之一正是“经典阅读”,对此西渡借用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话做了诠释――“经典:不是说你读过没有,而是说你读过几遍”,并进一步发挥说:“对经典的阅读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内在生活的质量。阅读经典,就是和人类最优秀的灵魂打交道,就是把一个人的生活和伟大的传统联系在一起”。阅读,在西渡那里是一种逼近内心的探询,一种与文本的持续的对话和共存。

对阅读的重视是当代诗学的重要趋向之一,它既是一个文本阐释学(关涉文本内部结构)的问题,又是一个文本社会学(超乎文本之外)的问题。因此,阅读不但促动了阅读者文学经验的累积,而且参与了其生存习性的塑造,这不是能够轻易教授和习得的。由于一个文本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,任何想要探入这一世界的行为不啻是一种“冒险”。显然,不同诗歌文本有不同的进入――即阅读――方式。唐诗、宋词等古典诗文如此,现代的新诗和外国诗更是如此:它们以各自繁复或单纯的样式、处理了变幻多端的经验,需要阅读者付出巨大的心力和想象,才能在领悟中获得愉悦。

这套书系选录的解读文章充分展现了阅读方式的多样性。看看布罗茨基对奥登《1939年9月1日》和弗洛斯特《步入》《家葬》的著名解读,便可领略到阅读的精细与深入,这是出自诗人的阅读,是一个诗人对另一个诗人的洞察、申发与回应;而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《返乡――致亲人》的解读,是一位诗人哲学家对一位哲学家诗人之诗思的发掘和触摸,在呈现哲学家对自身问题展开和解决的同时,也彰显了一个时代诗歌的境遇。在《名家读新诗》这一卷中,阅读方式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同样得到了展示,如唐晓渡解读穆旦《春》所表达的对“另一种新的诗歌可能性”的期待,欧阳江河解读张枣《悠悠》所提出的“站在虚构这边”的阅读范式,臧棣解读西渡《一个钟表匠人的记忆》所探讨的“记忆的诗歌叙事学”,等等。当然,对于这套书系的读者而言,对这些诗文及其解读文章的阅读本身,便是新的一轮探询与对话的开始。

其二,从新诗与旧诗(古典诗歌)的分野中,探求各自的诗学边界特别是新诗的合法性依据。新诗与旧诗的关系,一直是一个诉讼纷纭却又难以辩清的话题,里面包含了很多似是而非的预设和论断。比如,有人强调古典诗歌的成就远远高于新诗,有人认为新诗至今没有成型因而也无法成立,等等。在这套书系中,古典诗歌和新诗的卷数的比重是4:1。当然,篇幅并不能说明问题。令人感兴趣的是这套书系选录的解读文章所体现的双重视野:一是新文化(文学)的参与者如何看待古典诗歌和新诗,另一是西渡在编选过程中如何甄别、处理这些解读文章,以及他本人如何看待古典诗歌和新诗。

从阅读的角度来说,古典诗歌和新诗之间的差异是明显的:二者在诗思方式、语词结构、时空意识等方面迥然有别。古典诗歌的独特魅力自不待言,它有一条相对明晰的演化路径和一些相对自足的命题。这套书系在借助名家阐发古典诗歌之魅力的同时,力图勾画其衍变轨迹:“从《诗经》的《蒹葭》到《古诗十九首・迢迢牵牛星》到南朝民歌《西洲曲》再到唐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,具体而微地展示了中国诗歌这样一个从发明、扩大再到完善的演变过程”。为什么如此勾画唐以前中国诗歌的脉络?显然,西渡对古典诗歌篇目的择取――即其演化路径中一些节点的认定――是别具意味的。在这里,所选录的解读文章更像是一面面透镜被编排在一起,被用来考量古典诗歌的质地。

与古典诗歌相比,新诗的命题似乎驳杂得多。古典诗歌对新诗造成的“焦虑”及其作为新诗可能的资源,是另一个时常被提及的话题。正是古典诗歌独有的魅力吸引了不少现代名家为之倾心,比较典型的如林庚,其在三十年代寻求新诗创作的变革时就显示了浓厚的古典意向,后来成为古典诗歌研究的大家。这种转变不仅关涉古典诗歌阐释学,而且映现了新诗自身的某些问题。值得思考的是,新诗的合法性依据究竟何在?很多时候新诗的阅读何以成了一个问题?作为一名新诗的书写者,西渡不是简单地站在新诗的立场为之进行辩护,而是从学理上就“新诗到底是什么”作出了精辟的探讨与剖析。他透过废名关于新诗的论述,为新诗和旧诗划开了一条界线:旧诗的核心是形式的修辞化,新诗的特质则是鲜明地追求表现内容的特异性。整卷《名家读新诗》仿佛都是为了印证这一点。

由此不难看出,这套书系是一次相当有准备的诗学结晶。相信它们不仅有助于推动诗歌阅读的普及,而且将有力地汇入当代诗学的建构之中。

危机时刻的诗歌选择

赵 ?

循例这则短评的开头应当对这套八册的“名家课堂”有一个基本的介绍。但考虑到它作为一个诗人三年全部劳作的成果,有什么比了解他这一行为背后的意图更为基本的呢?而且,作为去年春夏间因在其主编的一套初中语文读本中不选入文言,被责为“斩断传统血脉”,引发“八十年后文白论战”的主角之一――是的,两套丛书的主编都是诗人西渡――他对经典的认知和选择,不也显然是人们更关心的吗?

我很晚才了解他这一浩繁工程。大约是论战硝烟将散的时候,他告诉我他正在编一套“经典”读本。我本有些担心他在那样的舆情中能否挺住,这样的“转向”又几乎使我怀疑他在准备退却。我匆匆草出《对现代的防御》一文,提醒他在对“现代”多年的批判和自我批判之后,对“传统”的歉疚心理正衍化为一种无批判的膜拜意识,随后出国远游。不曾想他却早已入室操戈,把我辈对新诗深拒固闭的防御战(所谓“新诗有自己的传统”)推展为在旧诗国里的裂土封疆!“诗经”以降的传统诗,已几乎尽入他勾画的新诗版图。

然而他却不是在成全一部“中国诗史”。其中,被胡适称为“白话文逐渐长成”标志的元曲不见踪影,明清诗只有很少的存留,甚至,为人称道的宋词也倍遭他的掊击。很明显,他在使用一种新的标准。在这一标准中,是诗而不是史占据着核心的位置。所谓词、曲作为宋、元文学代表一类的观念,于他并无意义。并且,他也由此把新诗从“诗歌史”的线性时间绳索的捆绑中解放出来,使之在“诗歌史之前”的广阔领域寻找自己的同志和敌手。

在收录于丛书“新诗”卷中的《新诗到底是什么?》中,西渡对废名有关新诗与传统诗的论述深表赞许:

在“胡适之先生认为反动派的‘温李’(温庭筠、李商隐)的诗”中,废名却看出了“我们今日新诗的趋势”。虽然温李也用“诗的文字”写作,但他们真有“诗的内容”,因此“这一派的诗词存在的根据正有我们今日白话新诗发展的根据了”。他认为,“在六朝文章里已有这一派的根苗,这一派的根苗又将在新诗里自由生长。”……废名将此称为新文学的“文艺复兴”,“即是由个性的发展而自觉到传统的自由”,把古今新的文学一条路沟通了,远至周秦,近迄现代,本来可有一条自由的路。

事实上,西渡的自信与雄心也正建立在废名有关新、旧诗歌性质区别的一个著名论断上:新诗是“散文的文字,诗的内容”,而旧诗是“诗的文字,散文的内容”。西渡说,这不仅是汉语诗学中第一次有关诗歌和散文内容的区分,也是第一次对诗歌性质的根本规定。为此,他以惊人的耐心,对许多专业诗歌研究者也束手无策的《谈新诗》一书进行了详尽的分析。在他看来,废名以“完全”、“实感”这些看似不无随意的概念所标举的“诗的内容”,不仅呈现了诗歌作为一个内在自足的特殊世界的独立性、完整性以及“当下即成”的具体性、独创性,尤其是诗人对自我意识的发现与自觉;而且也由此形成了与以“修辞化”、“意象化”为主要特征的“诗文字”装点的“散文的内容”的基本区别:即它常常只是外在的、依附的和抽象的。在讨论作为传统诗歌核心的意象化时,西渡说:“意象可以说是一种‘形象化的概念’。从方法上来说,它既不是写实的,也不是表现的;从效果上来说,它既不是具体的,也不是抽象的。它以形象的面貌出现,但这个形象却不表现实际的或想象的经验,而有特定的内涵……是一种整体的、笼统的、公共的经验。可见,废名一再批评旧诗的‘抽象的调子’,正有其方法的根源。”

更进一步说,正是上述意识决定了西渡在这套丛书中对中国传统诗歌的选择。其中,他对唐诗尤其是古诗给予了特别的关注。在谈到先秦至汉魏六朝一段的诗歌时,他说,那时“后世种种关于诗歌的‘规范’还没有形成,还没有人为的障碍分割诗歌和生活的血肉联系。诗仍是从人心自然流露出的……于是,有情人留下了他们的深情,有力者留下他们的气概,哲人留下了他的智慧,侠士留下了他的壮烈……最完美地体现了一种原始而活跃的生命力,具有后世诗歌很难企及的直击人心的力量。”因而,他说他愿意用后世所有的诗篇来换取其中的几十篇杰作,实在不成,“只要《离骚》《九歌》《短歌行》《观沧海》《停云》《桃花源诗并记》,也尽够。”可以说,这一意识正是贯穿整套读本的核心理念,成就了西渡对“经典”尤其是“诗歌经典”的重新界定,而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构成了一部个人的“诗史”。

不难想到,这“诗的内容”也正是他为新诗辩护的主要理由:如此,新诗则不仅可以与千古名篇并立而无愧,其在“体式”“语言”(“诗的文字”)上的弱点,也不足为病了。然而不然。在西渡看来,斤斤于字、句的赏玩和“意象化”写法的不断借尸还魂,恰是中国新诗迄今未能治愈的顽疾。因而,我们无法不看到其中所包含的对中国新诗传统的自我批判。在他看来,废名的贡献也正在于,他对新、旧诗歌的性质所作的正确辨析,以及在此基础上对旧诗传统的重新审视,为解决新、旧诗歌的关系问题提供了新的方案:“这是从新诗创造的需要出发对旧诗传统的重新解读,同时也就为新诗确立了自身的传统。这个被重新确立的传统是从现在出发而指向未来的,因而也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成长的可能性的传统。它与那些骸骨迷恋者的所谓传统,有着根本的区别。”是的,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对“传统”从而也是对“现代”的解读。在这里,没有那种“体用一致”却常常弃“体”就“用”的“辩证法”的存身之所。

然而,是什么促成了西渡的这一选择?

废名《谈新诗》撰成于民族存亡的危急之秋(1935~1937),他对“我们今日的新诗反而无立足点”――既无以附于旧诗之末,又无以自立的状况――也充满了危惧。在西渡论诗的文字中,更无不弥散着这样的意识。只是这危机的感觉,却愈益加深,以致于他说,如果我们对这一状况没有充分的警觉,并把它转化成自觉的知识,“则我们的新诗仍然要在黑暗中摸索”。我说这套读本是他个人的“诗史”,但谁说它没有某种更普遍的根由呢?任何对当代文化真实状况有所了解的人,都不得不承认,由五四形成的现代传统也无不处在相同的危机之中。对此,我们又该做出怎样的选择?

(《经典阅读书系・名家课堂》,西渡编,中国计划出版社2005年6月版,含《名家读古诗》《名家读唐诗》《名家读唐宋词》《名家读宋元明清诗》《名家读古文》(上、下)《名家读新诗》《名家读外国诗》等8册,全套297.00元)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

光明日报社概况 | 关于光明网 | 报网动态 | 联系我们 | 法律声明 | 光明网邮箱 | 网站地图

光明网版权所有